我家附近的一间菜市场里，有三个卖鸡肉的摊位，其中两家生意平平，而另一家的摊位前，整日人流穿梭，络绎不绝。

 

最初，我不明就里，想买一副鸡架回家煲汤，直奔人少的一家。

 

年约六十的摊主慢吞吞地放下手机，站起来问：“只要鸡架吗？”

 

从我嘴里得了肯定答案后，摊主想是心里不爽，爱搭不理地抄起放在最上面的一副肉色已经不太鲜亮的鸡架，扔到秤上，粗声大气地报数——“五块八”。

 

我眼睛盯着放在下面的鸡架，“这块不太新鲜了，换一块好吗？”

 

看摊的老爷子不乐意了，嘴里嘟囔，“就几块钱的东西，还要挑挑拣拣，真难伺候。”

 

被鄙视的那一刻，真想掉头就走，但看老爷子已经自作主张地把鸡架装好了袋，只好忍气接了过来。

 

这以后，我再也没有光顾过这个摊位。

 

 

就在相邻摊位，把生意做得一派红火的，是一对三十岁上下的小夫妻俩。

 

不管摊位前的顾客再多，踱步过去，总能听到他们热情地招呼，“姐，您来啦。”然后抱歉地笑笑，伸手递过来一个夹子一个塑料袋，“这会儿有点忙，您先选着，我一会儿就给您收拾。”

 

排在前面的一位也是买鸡架。

 

小伙子从鸡架堆里翻翻拣拣，择出两块肉多肥油少的，掂在手里笑着问花白头发的顾客，“阿姨，您看这两块怎样？留的鸡胸肉都够炒一盘菜了。”

 

阿姨乐了，“这肉还真着实。”

 

小伙子手上不停，麻溜处理。嘴上不厌其烦地问，“脖子上的鸡皮要不要替您去掉？”、“这几块肥油是给您留着还是切掉？”、“您是用来炖汤的吧，我要不直接给您剁成块，省得您回家再动案板了？”......

 

结账，十块零八毛。

 

阿姨没有零钱，递过来一张百元大钞，小伙子从零钱箱里找回九十块钱。

 

阿姨推让，“哎哟，这孩子粗枝大叶的，还有八毛，怎么忘了算上？”

 

小伙子咧嘴笑了，“没带零钱，块八毛的就算了，您别放在心上，来日方长。”

顾客千恩万谢地拎着剁好的鸡架转身，夫妻俩异口同声地招呼——“阿姨慢走。”

 

这样藏于市井的良好购物体验，让人如沐春风。

 

不会因为只买了三块钱的鸡肝，尊重打折。

不会因为客人挑挑拣拣不高兴，服务变脸。

不会因为一单小生意所挣不多，锱铢必较。

更不会因为顾客事先不问价格，结账掺水。

 

 

无论顾客买多还是买少，是挑剔还是随和，得到的，都是同样的尊重和尽心尽力的服务。

 

人敬我一尺，我还人一丈。这叫人怎么能不心甘情愿地再次光顾？生意的路也越走越宽。

 

日子一长，这家菜市场里的“海底捞”回头客越来越多，生意自然越发红火。我猜，他家摊位的收入少说也高过临近摊位的两倍。

 

我买菜时经常路过他家的摊位，什么时候看过去，都能看见小两口虽然忙忙碌碌，但脸上始终带笑，是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的笑。偶有闲暇时候，小媳妇儿趴在小伙子肩上，两人一起看存在手机里的视频，两颗微微歪向对方的脑袋靠在一起，生活淡中得味，远远看过去，那画面朴素，但不胜温暖。

 

我喜欢这些把平凡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普通人。

 

一桩平淡无奇的小生计里，安放的是两颗知足常乐的平常心。我常常揣度，以他们不大的年龄，怎么甘于平淡，甘于市井一生。

 

要知道，在如今的中国，随处可拾的就是不甘和抱怨。不甘现实，不甘平淡，抱怨怀才不遇，抱怨生不逢时，抱怨天下人皆负我……所有的责任和错误都是别人的，少有对自己的检讨和指责。

 

白岩松说：真实的人生不会天天都在放礼花，也不会天天都送玫瑰花。我们必须接受一个生活的真相，那就是平淡，90%以上的日子都将归于平淡，90%以上的人生注定波澜不惊。而几乎所有的不平淡，都是在忍耐了足够多的平淡之后方才诞生的。可是又有多少人能够心甘情愿地接受通往不平凡之前的漫长平淡呢？

 

 

即使是站在舞台最中央的明星，光彩耀眼如科比、梅西、C罗，伟大也并非一日炼成，成就他们今日江湖地位的，是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生活：从早到晚的艰苦训练，清教徒般的高度自律——从饮食起居、生活作息到性情习惯……对他们而言，恐怕就连一个自由随性的懒觉也是少有的奢侈品。凌晨四点的洛杉矶，冰山藏在海面下不显山不露水的大部分，才是他们真正的生活模样。

 

想站上人生的更高处，还得从做好眼前事开始吧。

 

两天前，我再去买鸡肉。

 

小伙子一脸喜气，小媳妇儿嘴里一直哼着歌，我向他俩打趣，“今天有什么美事，怎么格外高兴？”

 

小伙子喜不自禁地小声告诉我，“姐，前段时间，我在别处的市场又盘下来两个摊位，叫了在老家务农的弟弟妹妹过来，生意不错，昨天盘点，挣得不少呢，弟弟妹妹算是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了。”

 

我由衷地向他们道喜，凭借自己的勤劳淳朴，他们不但收获了越来越有起色的生活，也帮助家人改写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。

 

小媳妇儿犹豫了一下，问我，“姐，我俩打算再好好干上两年，攒些钱，争取开个小超市，您看有没有希望?”小伙子补充，“可以接受网上下单，管送货那种小超市。”

 

“当然有希望啊，只要你们本色不改，继续合理定价、做好服务，生意也一定会越来越好的。“

 

看，接受平淡，并非安于平淡。理想不是没有，正在一步步地靠近。

 

加油。